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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八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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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花縣已經關了三日城門了,所有往來人士只許進不許出,衙門的捕頭與差役大人們日日在街上搜尋,縣城上空盤旋一只大老鷹,時不時的唳叫聲弄得人人惶惶。告示不僅貼在告示欄上,大街小巷也都貼滿了,稀奇的是,告示畫像畫的不是江洋大盜,也不是失蹤的大家小姐,竟是一只狗,更稀奇的還是一只瞎了眼的狗。

不知道是哪個路過此處的皇親國戚丟了狗,才如此興師動眾。寶花縣百姓都在議論紛紛,全說自己命比狗賤,若是尋到那只狗,竟有五百兩賞銀!要是自己能得到這筆賞銀,那他們這一輩子豈不是都不愁吃穿了?

於是不消官爺喊他們,想著賺那五百賞銀的老少爺們都自發加入了尋狗的隊伍,只是地頭蛇把旮旯角落都找遍了,差役們挨家挨戶地搜遍了,幾乎把所有的狗給一一對照了,只差沒有掘地三尺,但那獨眼狗還是沒能找著。

邢慕錚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沈,派出去的侍衛同樣無功而返,李清泉與阿大王勇商議,料想錢嬌娘早已跑遠了,壓根不敢上報。只是不解主子這般按捺得住,因何還要留在這小縣城裏頭。

阿大很是擔心邢平淳,想他素來與錢嬌娘親厚,他娘這般離他而去,定是傷心難過。王勇說道:“我原也擔心醜兒想不開,只是不想那小子倒跟沒事人一樣,該吃吃,該喝喝,全不似傷心的模樣。我問他怎麽不去找夫人,他竟說是夫人自個兒要走的,為何要去找。話說回來,先前不也是,夫人要改嫁去,醜兒勸也不勸一句,高高興興看自己娘改嫁。”

阿大嘆道:“咱們醜兒好是好,就是有些缺心眼兒。”

李清泉道:“他聰明起來,不也挺聰明的?上回我不著了他的道了?這娃兒說到底是有些怪。”

錢嬌娘穿著一身粗布麻衣,立在小小的獨院裏,五步可走完的小院落的堆滿了別人不要的廢品,兩個尿桶放在角落,錢嬌娘就在尿桶旁舉起斧頭劈一塊木板。久不用刀斧,她竟生疏許多,只劈一會就沒了力氣。她喘著氣擦擦汗,聽見一聲尖銳唳叫,她微微擡頭望天,烈雷在高空中盤旋嘶叫。錢嬌娘的眼神變了變,低下了腦袋。

“嬌娘呀,你別忙活了,咳咳,天兒冷,你快進來暖和暖和。”從黑麻麻的茅草屋裏走出來一個駝背的白發老人,她拄著一根棍子,整張臉皺皺巴巴,眼皮子耷拉著幾乎看不見眼睛。

這位周姥姥年輕時是一個穩婆,在寶花縣裏頭是小有名氣的,人也好,街坊鄰居都稱讚的。只是年紀大了眼睛花了,就沒人請她了。她原有兩個兒子,大兒子早年得天花死了,大兒媳婦改嫁。小兒子還活著,周姥姥用畢生的積蓄給小兒子討了媳婦,又盤了一間包子鋪,讓他與媳婦兒一同打理,自己帶著大兒子留下的孫女兒周翠蓮也在鋪子裏幫忙,後來周翠蓮嫁到隔壁縣去了,小兒媳婦嫌棄周姥姥笨手笨腳總打碎盤子,就不要她幫忙了。兩口子還把周老爹留下的老宅子給賣了,獨留一間夥房給周姥姥,二人在包子鋪後邊買了一間屋子搬走了。一年到頭頂多只來看一回,還是看看周姥姥死了沒死。

“我不冷,周姥姥,您快回屋歇著去,您腿腳不便,得好好養養。”錢嬌娘是在幾年前認識的周姥姥。因為寶花縣不僅是自永安回玉州的必經之地,也是從梓州回永安的必過之處。當年錢嬌娘帶邢平淳回玉州,途經寶花縣,邢平淳咳嗽不止,錢嬌娘去山中摘草藥給他熬來喝,不料竟在山中耽擱幾日。那年頭戰苦人亂,棄兒保己多不勝數,錢嬌娘生怕周姥姥以為自己棄了邢平淳把他發賣了。幸而周姥姥一副好心腸,不嫌累贅照顧邢平淳多日。錢嬌娘回來給周姥姥磕了三個響頭。

只是錢嬌娘不想再見周姥姥,竟是如此一副淒涼光景。周姥姥如今連走路都一歪一扭,前兒還摔了一跤扭了腳脖子。白眼狼兒子一年就施舍幾串錢,竟連充饑也不能夠。周姥姥維靠拾撿些破爛,與街坊鄰裏的救濟,才活到了現在。她如今一人住在茅屋夥房裏,一面是竈一面是床,壁上薰得漆黑,四擊窗閣破爛,夜裏灌風進來,冷得人夠嗆。眼見寶花縣也要下雪了,錢嬌娘打算從周姥姥撿的一堆破爛裏找些木條和窗閣紙,重新把窗戶整一整糊一糊。雖懷裏還揣著清雅給的一張銀票,但礙於外頭官兵眾多不便出去。等人走了,再做打算。只是都已經三日了,邢慕錚還不離開,難道篤定了她在縣城裏頭?

“汪”地一聲,大姐兒立在門邊對錢嬌娘搖尾巴,一只水汪汪的眼睛瞅著她。錢嬌娘對它伸出一根手指頭擺了擺,又指指天上,它的冤家朋友還在天上尋它哩。大姐兒似是知道錢嬌娘說的什麽,扭頭往屋裏走去竈邊趴著烤火。

周姥姥拿了一張小凳子在門邊坐下,嘆道:“我還養什麽,不過是個等死的老廢物罷,早點死了反而好了。”

“您可別這麽說,您是享福的長壽命,您的好日子還長著哪。”

周姥姥澀然笑笑,“人老了,不中用了,幫忙也幫不上,活該遭人嫌棄。街頭有個趙大娘,都八十好幾的壽星了,還身子骨硬朗得緊,還能幫著兒媳婦帶孫子,你再瞧瞧我,才過八十,啥都幹不了!唉!”

“您年輕時多能幹呀!還能替兒子盤鋪子,年紀大了,自是要歇息享福的,是您兒子兒媳不孝順。”錢嬌娘比劃著木條長度,說道。

“我那兒子兒媳也不是不孝順,他們本來也不容易,下面還有兩個娃,我就是個累贅!”周姥姥眼角濕潤,拍著大腿只恨自己不中用。

“您這話錯了,改明兒我去尋個屋子,我來侍奉您!”錢嬌娘一直將周姥姥養育醜兒幾日的恩情記在心中,這樣好的老人若晚年孤苦伶仃淒淒慘慘,那未免太令人唏噓。

周姥姥道:“我哪裏能讓你伺候我,孩子,你有心了,只是你現下也有困難,不是麽?”周姥姥凝視道,“外頭那些個官爺,是來找你的?”雖然他們進來搜屋子,尋的是一只獨眼小狗,那不就是這會兒趴在那烤火的狗兒?

錢嬌娘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
“為啥呀?能叫得動這麽多官爺,你是得罪了什麽大官了麽?”

錢嬌娘笑笑,“周姥姥,您別擔心,我得罪的是大官,不過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兒,不會牽累您的。”

“唉,我這半截身子已經在黃土裏的了還擔心什麽,只是你還年輕,你那乖兒子現在在哪呢?他沒事罷?”

“他沒事兒。”錢嬌娘繼續劈她的木條,“我……”

錢嬌娘欲言又止,她放下斧頭,靜默許久,“像我這樣在泥地裏打滾的人,本不該有這樣的念頭。若我認命,日子當好過許多罷?”錢嬌娘有時也覺自己矯情,她那麽多苦都吃過了,為了活命連臉面也可不要,為甚偏偏在邢慕錚身上楞是過不去那道坎?他裝樣子也罷,報恩也罷,橫豎她坐著邢慕錚正妻的位置,以後吃穿不愁,管他可她偏偏想不開,邢慕錚不中意她,她難受,他裝作喜歡她,她更難受。以往的日子那麽長,何苦叫二人都難受。先前的一切都算了罷,他還是適合趙瑤茜那樣的小姐。或許以後還要東躲西藏,忍不住思念愛兒,可是她的心,自在了。

周姥姥卻聽不明白了,“你說的啥呀?”

錢嬌娘一哂,“沒說啥。”

錢嬌娘花一下午功夫,把窗閣拾掇好了,貼得嚴嚴實實一絲風兒也進不來,錢嬌娘又剪了兩朵窗花貼上,周姥姥喜得直拍手,誇錢嬌娘手巧。錢嬌娘整完了,又開始準備晚飯。白日裏錢嬌娘給了周姥姥一點碎銀,讓她請鄰裏帶些豬肉和豬板油回來,她這會兒打算先煉點油出來,周姥姥的油壺裏早空了。

錢嬌娘才把大鍋坐上,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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